他低頭,看著自己無力搖擺的衣袖,沉默不語。
有一年秋天,他本來和公羊北坐在亭子里論劍,突然感覺到一絲觸動,于是他爬上劍谷的峭壁,站在巖石頂巔朝西方看去,他明明什么都沒有看見,卻清楚地知道在看不見的西天盡頭,有一片水草豐茂的原野。這原野他曾經去過,十多年過去他仍然會想,如果不是那天在那片原野里為了救下一個被劫持的男孩,他就不會永遠失去左臂,然后也不會被區區三千鐵甲逼入絕境。自然如果那天沒有遇到那個男孩,他就不會見識到草原鎮國騎的威風,自然也不會活著回來。就在那片原野里,他明明什么都沒有看清,卻可以看見西天有絢爛的云彩,那云彩被秋天溫和的夕陽染得血腥無比,他好像聞到了一絲血腥味,然后想起來自己的徒兒已經離開劍谷五六年了,他突然想走出劍谷去看看。
有一年冬天,數十年不曾被外界打擾的劍谷突然闖進了兩名外人,公羊北和他從睡夢中驚醒,看著劍陣中的兩人,覺得世界好生奇妙。
于是在有意無意的試探之后,他進入劍陣,在變幻無窮的劍光里廢了當年大梁最具天賦的皇子,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劍陣里走出來的另一個外來者。于是公羊北出劍,那人便重傷遠遁。
從梨尚瞻的口中,他終于知道唐彩云早已死了,唐天恨死了。那一天之后公羊北便撤了山門的劍陣,他知道,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什么人能夠阻擋他大開劍谷,于是靜靜等待著離開那一天。
他的劍已經折斷,于是他寫了信讓芹山穆鑄劍,這一年春天,一柄修長輕盈的劍被送進了劍谷。
這柄劍不是新出爐的寶劍,它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字。莊子曰,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是為身藏。
于是他知道芹山穆也有了一個天資卓絕的弟子,這柄劍從江南北秋閣來,如今卻在他手里,芹山穆想請他去江南看看。于是他收下這柄劍,然后等待著夏天的到來。
這一年夏天來得特別快,當山間最后一朵桃花凋謝以后,公羊北終于確認另一位外來人已經離開,于是他打開山門,離開了。
梁國終于覆滅,他心情舒暢;玄關突然身死,他心情平靜;無事禪師還俗了,他開始著急了,于是他先去洛陽,知道了在梨木城發生的故事,之后他去了荔泉山,將身藏劍丟給了一個老鐵匠,然后冬天渡江,一路奔波,終于在春天來到望君山。
世人都知道他出山,卻不知道他去了哪。他已經沒有劍,已經十多年沒有在世間出劍,卻更讓人記住他一劍的風情。
洛陽有浪子,一日突然頓悟,懊悔前生,忽聞西方有劍,于是焚盡家財,前往中安城,一日闖入劍谷,不死,遂為公羊北關門弟子。十年,出劍谷,與嵐石殿余孽交惡,怒而拔劍,于梨木城三軍陣前取梁將首級,又三年,于昆侖山腳大破中原十八門派,遠遁西荒,成為千百年來第一個走出草原的中原人。陽漢秋這幾十年只出過三劍,一劍取一人頭顱,一劍破百人肝膽,一劍教三軍渙散,他握劍時,天子不敢有怒。
于是他抬起頭,看著樵夫頭上茂密的黑發,說道:“和尚最愛機鋒,何必用劍?!?br/>
“我已還俗,何用機鋒?!?br/>
“大師既為前輩,何苦來哉?”
那樵夫雙手合十,一臉憐惜看著陽漢秋,嘆道:“我虛活了這許多歲月,往事歷歷在目,不得不來。”
小樓角落里的燈光已經熄滅,窗邊那兩人卻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風聲漸漸停息,方蹇眉頭緊鎖,一個老道捂著胸口跌跌撞撞來到小樓前,朝著窗邊比劃著什么,唐天北卻搖搖頭,讓老道離開。方蹇眼中的擔憂不減,說道:“這可怎么辦?”
唐天北嗤笑道:“什么怎么辦?”
“那人既然來了,山下的兩人必然要動手,若真出了事,怎么向高風笑交代?”
唐天北一臉平靜,說道:“老人們總會知道一些往事,自然也看重曾經的諾言,如果他們不來,才是麻煩。”
“那我們就在這等著嗎?”
“自然要等著,要在這安靜地看著,他們有許多問題想問我,卻不知我也正好有許多問題想問?!?br/>
“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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