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偶爾響起的爭執的聲音穿透過幾個房間殘留下稀稀疏疏的余音回蕩在幽深的屋子里，離云唐跟著那名宮女走進了一間屋子。一路上遇見了許多來回奔波的奴仆，他們有時抬起頭看見了衣衫襤褸的離云唐，眼神里充滿了詫異，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得快速避開他。離云唐跟在宮女身后，他向來獨來獨往，在枯寂的地牢里耗了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安靜，如今看到這么多人，倒覺得這個安靜的宮樓熱鬧異常。

    那宮女打開房門，低聲說道：“王上請您先在這里休息片刻，她待會就過來?！闭f完，宮女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您還是先洗涑一下吧?！闭f完便將離云唐留在這里。

    離云唐看了看自己的模樣，輕輕揮動衣袖走進房屋，屋子被屏風分隔成兩部分，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就看見屏風后面繚繚升起的煙霧，屏風上掛著幾件干凈的衣裳。屏風后面熱水裝滿了大木盆，離云唐滿足得呻吟一聲，就要脫下衣服，他突然停下動作，趕緊跑到門口將門緊緊關上，溫潤的水浸泡著離云唐的肌膚。從腳尖開始一寸寸蔓延到頭頂，所有的毛孔徹底地打開吸收著水分，他從水里冒出頭來，看著水流滑下肌膚，露出胸口手臂上干枯的疤痕和灰黑色的角質，他閉著眼，享受著身體在水里前所未有的放松自在。

    像夢一樣，離云唐覺得自己仿佛被掩埋在草原天上厚重的云朵里，陽光艱難地穿透過一層層云，將殘存的溫暖灑在離云唐身上，濕潤著他的靈魂。忽然間陽光被驅趕，不再有溫暖的光芒逗留在云層里，那濕潤的肌膚漸漸地陰冷起來，一下子從天上的云層墜落下草原，沒有云層的庇護，那種無依無靠漂游在半空的感覺讓離云唐頭腦恍惚，他覺得從靈魂到外表的肌膚都浸潤在清涼的濕潤里，那濕潤一點點爬上他的面龐，將他的發絲一根根理順。

    然后撲通一聲，他狼狽地從從水里探出頭來，他甩甩頭發，水流進他的鼻孔，嗆得他難受。離云唐胡亂抓起一件衣服抹臉，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睡了多久，木桶里的水早就清涼沁人，離云唐濕淋淋站在地上，任由水流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他從屏風下扯下一件干凈的素色長衫套在身上，濕漉漉的頭發松散搭在肩上，他摸摸臉上的胡茬，走出屏風。斜陽從窗外照進來，離云唐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這么柔順的陽光，不由得閉著眼張開雙臂，想要擁抱住一片夕陽。

    一聲輕咳在屋子里響起，離云唐猛地睜開眼，高風笑一手握拳抵在嘴上，輕咳兩聲，然后將目光從離云唐身上移開。離云唐順著高風笑的目光看見云君正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

    斜光穿過離云唐的身體，淡淡柔和的暈光籠罩云君臉上，云君臉龐上每一寸細膩的肌膚都灑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離云唐怔怔站在原地看著云君，早忘了要俯身行禮。

    云君眼神空濛，絲毫不在意離云唐的舉止，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高風笑扶著她走到屋子里面去，一只手在半空里點了一圈，說道：“你覺得畫得怎么樣？”

    云君的手指停在一幅畫上。離云唐聽到聲音總算回過神來，云君就站在他的身后，離云唐轉身看見了云君手指的那幅畫。

    一聲沉悶的聲響突然想在安靜的小樓，宮女們紛紛抬起頭想要辨識聲音的來源，有性急的宮女很快找到了異響的所在，但看見門外臉色嚴肅的宮女，那位云王的專職宮女瞪了一眼來人，所有人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離云唐跌坐在地上，顫抖的雙手指著那幅畫，他不能夠相信自己看見的東西，輕輕說道：“它，它明明已經沒了！我親眼看見它掉下去的，怎么可能還會在這里？”

    屋子四周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畫卷，有些裝裱好放在高處，有些畫則是一張輕飄飄的紙張懸掛在細線上，云君指著的那幅畫就掛在墻上最中央，從畫紙的邊紋上看，是不久前才裝裱好的。

    云君沒有去看離云唐，一只手緊握著高風笑手腕，高風笑便走過去將那幅畫從墻上取下來，攤開在手上，蹲下來仔細放到離云唐面前。

    “你仔細看看。”

    離云唐立馬將臉貼在畫上，用手輕輕摩挲著畫卷，從卷首開始一寸寸撫摸著畫紙的紋理，半個時辰后，他退回去，癱坐在地上，滿頭大汗看著這幅畫。這時候他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但他的眼里的疑問卻更加濃厚了。

    他看著云君，依舊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真的有近乎完美的贗品。他問道：“這不是高皇那副畫？”

    云君點點頭，說道：“不是。你覺得畫得如何？”

    離云唐長舒一口氣，然后又長嘆一聲，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幅畫究竟是真的好還是假的好，他一雙眼久久流連在畫上那個持鏡遠望的女子上，就是這個女子，離云唐心里長嘆一聲，他跪坐在地上，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的廣場，還有最后一點紅燦燦的光芒從石像頭頂掃過去。

    “畫得真好，可惜不是她?！?br/>
    高風笑蹲了半個時辰腿有些發麻，便把畫收起來，再次掛在墻上。離云唐這才注意到這個房間里還有其他的畫，看著那些熟悉的線條和紙張，離云唐睜大了雙眼，他沒想到這幾年在地牢里畫的東西全部被收到這里來。

    “畫得真好?！备唢L笑也在看著這些畫，忍不住贊嘆一句。

    “為什么不是她呢？”云君沒有接高風笑的話，她看著墻上那幅畫，輕聲問著。

    離云唐走過去，手掌蓋在畫里的那面鏡子上，眼睛盯著畫中人，他像著了迷一樣，喃喃道：“這幅畫我畫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沒有一張畫得這樣好這樣逼真?？墒窃俦普?，也不是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