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遠遠地看見白馬,它靜靜地立在花叢中,像海浪中一片帆,迎著風挺立著。
柴禾的雙眼是被新煤鎮的灰霾染過,漆黑如夜,鎮上的豬狗牛羊全是同一口黑桶里染出來的,黑得和四周融為一體。鎮子的骨血是黑色,用煤焦油淹過人牲物事。
因此,白馬顯得剔透,就連眉心的一簇黑也顯出寶石的純凈。柴禾呆住了,連手機的消息也忘記了,怔怔地走向白馬,走進花海。
帆布鞋被染得紅藍斑駁,褲腳被露水打濕,膝蓋泛出潮氣——她離白馬只剩三四步遠。
白馬忽然人立而起,長嘶一聲,前蹄高高舉起,仿佛是要把柴禾的胸口踏碎。
她仰著臉,面無懼色,白馬輕盈地落在原地,垂著臉,一昂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目送白馬離開,柴禾感覺自己看得丟了魂兒,晃晃腦袋,才注意到衣裳都臟了。
那匹馬是從哪里來?無從知曉,柴禾心中甚至沒有這樣的疑問,只背著雙手,徐徐踱步在花叢中,手機嗡嗡作響,她翻開手機,看見了私聊的窗口一閃。
“我看見你進不了廠了,這樣,我給你介紹個工作吧?”
是圣殤、鋒發來的消息。
鋒這個人似乎是橡膠廠的工人,什么時候出現在家族中已不可考,很少參與群里的事情,但似乎和他們一樣無聊,時常在線,也玩游戲,也拍照片,知根知底,柴禾多問了幾句。對方說是在食品廠的工作,似乎和主管關系很好云云……柴禾應了。
圣殤、鋒:明天中午十一點你來陽平賓館門口。對了,你是不是沒見過我,空間照片我本人。
花了更多流量點進空間翻看照片,柴禾審視模糊的鋒的臉,感覺有些眼熟,卻又說不上來,普普通通,漂染了一頭金發,用發膠豎起來——柴禾再仔細打量時,鋒的消息又來了:
明天我帶個朋友啊。
柴禾拾掇了一下,抹了眼影,因為不會畫眼線,眼線幾乎花在睫毛外面,看起來不好看,她對著鏡子拾掇了很半天,吹了頭,這才奔赴陽平城。
從新煤鎮到陽平城要坐一個半小時大巴,六點起來趕車,柴禾裝扮古怪仿佛幽魂,一路飄到陽平城,下了車,看火車站上大鐘顯示時間還早,柴禾游蕩在城里,歪著腦袋看各店鋪的招聘信息。
一家飯店拒收女孩,服裝店的嫌她土氣難看,理發店倒是熱烈歡迎,可是理發店全是熟人,柴禾不想去——此外,搟氈的嫌她瘦,賣煎餅的嫌她目光陰沉,化妝品柜臺看她的妝就知道要砸招牌,大商場不喜歡她這樣另類打扮的人。
掀開棉門簾走出去,拋頭露面的事情都做不了,柴禾想,只能進廠。
掐準了時間走到陽平賓館門口,坐在富麗堂皇的臺階上面摸出手機玩,被服務員出來攆開,柴禾悶著頭坐到角落的花壇,有一棵樹擋住臉,服務員欲言又止,最終沒把她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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