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中學高三一班教室外不遠處，班主任正領著校長走來。

    他們快到門跟前的時候，坐在靠窗位置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才把腦袋從窗戶外伸回來，大喊一聲“老師來了”，然后像個好學生一樣端正坐好，幼稚得像小學二三年級的小孩子。

    教室里原本麻雀般嘰嘰喳喳的聲音也瞬時都停了下來，坐滿人的教室一時間靜得可怕。

    班主任站在門口，指了一下剛剛通風報信那個男生的位置。

    男生有些驚慌，無聲地用嘴型問了一句：“我？”

    班主任手心向下壓，男生知道不是找他了，松了口氣，懂事地趴下一點，后桌的人才得以露出一個頭。

    “就是后面那個了?！卑嘀魅螌πｉL說，“您去勸勸吧，我是說不動了?！?br/>
    校長點頭：“知道了，叫出來吧，你上你的課，不管怎么樣課不能耽誤?！?br/>
    校長站在走廊邊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視線范圍內的學校，說不上是以一種怎么樣的心情。

    還沒來得及填補小坑鋪上塑膠的操場，外墻貼了瓷磚有好幾十年歷史實際上已經是危樓的一號教學樓，以及半山坡上一到夏天就把味往中間操場吹的蹲坑式廁所——這些屬于民族中學的東西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夷為平地了。

    校長的父母也曾是這所學校的老師，他從小就在這里玩耍，也曾在這里學習，他親眼看著這些建筑在還很小的自己面前拔地而起，現在還要親眼看它被推倒，說不難過是假的，說難過又好像太過了。

    籃球場上幾個男生沒去上課，沒有組隊，就那樣隨意地你投一球我投一球，他不會去阻攔了，想到過不久這里不復存在，覺得能讓這些孩子多留些足跡也是好的。

    沒過一會兒，班主任把人叫了出來，自己回去上課。他教數學，講臺下幾乎一半人從來沒聽過課的數學。

    方程站在一旁，和校長隔了半米距離：“校長，您找我？”

    校長依然看著遠處，聽那聲音和剛才在門口看見的畫面重合:小姑娘出神地望著窗外，一副已經靈魂出竅了的樣子。

    還沒到教室的時候他是聽見了吵鬧聲的，他所看見的所有人的安靜本分連學生本人都覺得不自然，但方程不是。

    她好像是一直就安靜地坐在那里，無論別人吵或不吵。她安靜得坦蕩，安靜得讓打擾她的人會感到心虛。

    老教師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和老人說“我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其實是差不多的道理，事實上人常遇常新，路常走常新。經歷過才知道，每遇見新學生，從他們身上看見以前學生的身影會多讓人感慨。

    教了幾十年書，他遇見過不少安靜的學生，他們相似，又各不相同。教師這個行業無非迎接和送別，越老就遇見過越多人，就越愛懷念。一個方程，就足以讓他回憶起好多好多已經記不太清楚的人。

    “學校的情況呢之前大會上也都跟你們說過了，沒辦法，但無論如何呢，作為校長我還是希望你們都能去個好一點的學校。”校長停頓了會兒，嘆了口氣。

    “這不是個大事你說是不是，到哪兒都是學，只是已經高三了，你們學生和我們老師都賭不起。方程是吧，名字還挺特別的，聽一遍就記住了，我原先也教數學，和你們班主任一樣，就比他入職早兩年……”

    “先前那個考試啊也是那幾所學校一塊兒出的題，你考出了好成績，人家一中也明里暗里都說了要你去，你理應去一個好點的學校。那個三中是離家近，但是太差了，沒比職高好多少。你去一中，才是普遍意義上來說最好的選擇……”

    教室里班主任講課的聲音如往常般響亮，卻仍然進不了那些心已經飛到九霄云外的學生耳朵里。他們大多成績慘不忍睹，等離開這個學校就各自去往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