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風不像少年人。
葉茨這看似隨意的一句話根據解讀的角度不同可以蘊藏許多含義。
如果單只是針對圍棋來說的,這句話可褒可貶,可以是贊賞孫蘇合棋藝精純老練,不似少年人般浮夸毛躁。也可以是含嘲帶諷,拐著彎地貶低孫蘇合的棋藝。因為圍棋界從來少有大器晚成的例子,高手幾乎都是少年成名,十幾二十歲正是登峰造極的巔峰年齡。以孫蘇合的年紀,葉茨這句不似少年,解讀為暮氣沉沉天資有限也不是不可以。
若真的只是臧否棋藝,不管是夸是貶,孫蘇合都無所謂。甚至就算他這句話意在暗示他已經察覺孫蘇合是代人下子,背后另有高手,這也不算要緊。
孫蘇合最擔心的是自己是不是在不經意間出了什么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漏子,被葉茨察覺到了不協調的地方,進而窺出了自己的真正實力。如果是這樣,那后果不堪細想。
要知道自己這邊完全是虛張聲勢,紙糊的殼子。如果葉茨窺出其中真相,肯定半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動手將所有人制住,他也確實有這個實力。
對于二十二局這樣的強力部門來說,孫蘇合的救人行動雖是善舉卻絕不討喜,因為這已經侵犯到了他們的權力范圍,這是相當敏感的問題。
要不是孫蘇合利用種種形勢營造出足夠獲得他們尊重的強勢,葉茨才不會坐在這里“以棋會友”,不管你是行善還是作惡,對于這樣的不穩定因素,先控制在手里,然后慢慢審問調查,這才是他們當然的做法。
不止葉茨在以圍棋做試探,孫蘇合也在暗暗觀察葉茨的行棋風格,揣摩他的心性。在這種雙方幾乎勢均力敵的對弈中,棋盤上的碰撞也是雙方性格情緒的濃烈綻放,從行棋風格中可以明顯感受到棋手的性格特質。除非你的棋力遠高于對手,可以隨心所欲地在棋盤上玩弄他,否則棋手是很難在對弈過程中偽裝刻印在每個細節里的鮮明個人風格的。以棋觀人,孫蘇合對葉茨的心性早已有所判斷,就算葉茨下一秒鐘立刻動手,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好在葉茨還只是言語試探,并沒有直接動手,可見他就算真的看出了什么東西也還沒有把握。這種時候不宜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萬一人家沒這個意思,自己反而被嚇得露出馬腳,那未免有些可悲可笑。
孫蘇合的心境絲毫不亂,如明鏡止水般透徹清明,他瞬間轉過諸多念頭,厘清了狀況,決定見招拆招,先看看再說。孫蘇合打了個哈哈,笑著把球踢回給葉茨“葉茨先生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別是拐著彎在損我吧,那我可要生氣的?!?br/>
葉茨意味深長地一笑,他擺了擺手,“誤會誤會,如果我是在貶損蘇合先生的棋藝,那正在苦戰的我自己就成什么了。我對蘇合先生的棋藝是真心佩服?!?br/>
葉茨談笑間將話題限制在圍棋之上,排除了言語間暗藏的其他意味。就像他的行棋風格一樣,有機會就窮追猛打,毫不放松,沒有機會就隱而不發,伺機以待。
孫蘇合嘆了一聲,“說到棋風,葉茨先生的棋風頗有勝負師之風范。我是羨慕不來了?!?br/>
圍棋界有“勝負師”和“求道派”之分。
勝負師將棋局的勝利視為棋盤上的至高追求。這類棋手往往實戰能力極強,優勢時絕不輕忽,劣勢時從不屈服,即使只有一線勝機,也會滿懷豪邁的勇氣百倍爭取。
求道派追求的則是心中理想的棋道境界,對他們來說,下棋下的不是勝負而是藝術,能夠下出一局體現自己理想和審美的好棋比贏棋還要重要。只要下的棋心中無悔,輸了也不甚在意。有些極端的求道派棋手甚至會因為覺得自己下出的棋形不美,寧可在巨大優勢時棄子認輸也不想下出難看的棋來。
葉茨的棋風殺伐凌厲,不斷主動挑起戰斗,轉換、治孤、劫爭等等技術都異常兇悍,即使場面落后,也好戰不屈,堅韌不拔地輾轉騰挪只求那一線勝機,完全是勝負師的路數。
而貍華老爺的棋風則更偏向求道派,瀟灑豪放,招法華麗,長于形勢判斷和大局觀,偶有靈機迸發,便是天馬行空的奇招妙手。
既然葉茨提到棋風,孫蘇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勝負師和求道派,他于是借此剖白心跡,明面上夸贊葉茨有勝負師的風范,暗含的意思則是以求道派自況,以傲然的姿態言明自己另有追求,無意同二十二局爭奪些什么,因為這些東西根本不在自己眼里。
葉茨深深看了孫蘇合一眼,微笑點頭,“多謝,這句贊賞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br/>
葉茨說完再度看著棋盤陷入長考。棋局外的試探他已經有所收獲,這局棋最初的使命已然完成,但是,棋局內的勝利他也不想放過。
“小蘇合,你夸他干嘛呀?這家伙的棋,臭臭臭,他都已經輸了,還非要死纏爛打,你干嘛還夸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要夸也得夸夸……喵的?!必側A老爺腦袋一甩,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快來夸我。
溫馨提示:按 回車[Enter]鍵 返回書目,按 ←鍵 返回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閱讀。